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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晨白鹤夫妇要启程去迈阿密度假。九月的伊利诺伊州大平原层林尽染,灌入眼内满是秋色的斑斓。空气里开始泛起残花败叶的微酸。尤其是几场秋雨落过,你可以嗅得出田野间些微的腐朽。天凉后,我对家中的花园便不再勤于打理,由着那些萎靡了生命气息的植物渐渐坍塌进泥土。它们会变作腐殖质,做来年更生的花草们的肥料。而且,来年四月中旬的某一天,墨西哥园丁冈兹拉和他的伙计们按惯例,一准儿来按门铃,帮我把一冬的枯草和乱糟糟的花坛清理整齐。他们有不只一台强力的电动吹风机,能把枯草、干茎归成堆,然后拉走。
暂别了,我的百草园。大概一个星期后归来,那时园子里黄的粉的菊花们也要开败了吧?
预订接我们去机场的出租车没像往常那样提前一刻钟到,让我们小着了会子急。现在,出租车公司的电话都是电子录音,没有真人搭理你,找不到人催,只有等。好在司机没提前,踩着点来了,还不至于误事。
我喜欢从天上看天,是从地面仰望时完全不同的感受,而这种观感只能从飞行中捕获。从伊州起飞时天气晴朗。飞机升空平稳后,先生打开电脑写他的科研文件,我有一搭无一搭地捧了本《The Best American Mystery Stories》,读到烦闷处便望向玄窗外。阳光灿烂得耀眼,晃得你的双目不敢久驻。当飞机掠过海面,景色不止是天空和云团那么单调了,呈现出更纷繁的线条和色彩。蜿蜒的海岸线一寸寸被玄窗的窗框截断,山峦般高耸的云被镀上一层金边,海面的色泽因了海底的深深浅浅而折射成暗蓝、绿蓝、湛蓝甚至紫色的色带,整幅天象仙境般明媚、纯粹,让我想起都市里街边艺术家兜售的一种液状的绘画——倒过来倒过去,随颜料流动可生出百般变幻的图案。我有一刻几乎忘却身下的座椅、满机舱的乘客,觉得自身飞出去,在那无限明媚和纯粹的色彩里漂浮,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忽然间,云团被扯散,阳光隐没,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大罐墨汁倾洒于云团,将其濡染成灰色,天际瞬间郁暗。从白到灰、从明至暗,变化之迅急,仿佛进入了另一处天空。大坨的雨云就与你一窗之隔——只有飞到天上,你才能如此近便地观察雨云,无数雨的线条从天及地倾泻,云团好似一坨坨巨大的冰激凌,在溶化中不停地变换形状……
飞机降落时,雨住了。停机坪湿漉漉的,天上尽是云开日朗的气象。
走出迈阿密机场,我的鼻子比眼睛先兴奋,空气潮热但不浑浊,是一种清洁的潮热,仿佛走进被来苏水消毒过的地方,干净得出人意料。迈阿密的苍穹蓝得透彻深远,飘移的云团白得纤尘未染,让人的襟怀顿觉畅快。当我们取了在网上预定的租车,开上拱形的高速路,路两旁耸立的椰树扑簌簌倒过车窗,椰影后面是浅海碧蓝的波浪,水边一座座白墙红瓦的精巧别墅,星罗棋布地向内陆散开。不知为何,我每到一处最先直觉的总是空气里的气味,然后才是视觉印象。
譬如,华丽丽的北京遍布尘埃的气息,仿佛许多污浊的粒子被太多人吐出的气烘托起来,不下透一场暴雨暴雪的,就永远漂浮在空间里。每次归国,一走出北京国际机场,就开始被无处不在的尘埃袭扰。
我记忆中的香港维多利亚港湾,海风里总是飘着淡淡的咸鱼味道。香港人爱吃咸鱼亦如韩国人对腌辣白菜的不舍不弃。是市场上那些露天摊贩摆放的鱼干儿飘散出来的,还是浅海里鱼群被咸涩的海水浸泡而发,我不可知。有一次和不常吃粤菜的先生(他生在重庆,最喜的还是川菜)请朋友吃饭,在一间芝加哥中国城的粤菜馆。我点了咸鱼茄子煲。先生夹了一筷子,速速悄声问我:“这道菜不新鲜哎,是不是要店家给换下?”我差点喷饭,“不是啦,咸鱼吃的就是这个味道。”先生说他怎么也接受不了,一晚上,再也没去碰那道茄子。我暗想,香港的老街巷里到处都有这种味儿呢,他若是去了肯定闻不习惯。
泰国曼谷有股桑拿浴室的味儿,糊满你的鼻孔,让你时不时地想往有空调冷气的地方逃。
选择九月中旬来迈阿密,按惯例不算是当地的好时节。我们计划这趟旅行首先紧着先生工作的空隙,然后考虑那里不是最热、也不至于冷到下不了海做的决定。临行前一看气象预报,此时段属于海洋飓风多发期,而且多雨,我曾有点扫兴。网络真是好,你敲进去问题,一定有热心人的答案跳出来回答。迈阿密本地人士告诉游客,“别被最近一周天气预报上一连串的雷雨吓到,俺们这儿的雨来的急走的快,预报了有雨不一定下。即使下雨,一两个小时保证阴转晴。通常落雨还是在局部地区发生,不一定是你头顶上的那片云!尽管来吧。”我释然了,但愿此话当真。不由记起多年前,我们带着儿子去奥兰多的迪斯尼乐园,也是在佛罗里达州界内,曾多次遭遇忽来忽去的阵雨。为遮雨,我们还专门在园内买了三件明黄色印着米老鼠的塑料雨衣。那种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雨”应该是热带海洋性气候地区的共同特征。
关于迈阿密,维基百科是这样介绍的:
迈阿密(英语:Miami)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东南角比斯坎湾、佛罗里达大沼泽地和大西洋之间,是该州仅次于杰克逊维尔的第二大城市,也是迈阿密-戴德县最大的城市和县治所在。迈阿密还是南佛罗里达州都市圈中最大的城市,这个都市圈由迈阿密-戴德县、布劳沃德县和棕榈滩县组成,人口超过559万人,是美国东南部最大的都市圈,也是全美第四大都市圈。
迈阿密是国际性的大都市,在金融、商业、媒体、娱乐、艺术和国际贸易等方面拥有重要的地位,是许多公司、银行和电视台的总部所在。迈阿密还被认为是文化的大熔炉,受庞大的拉丁美洲族群和加勒比海岛国居民的影响很大(当地居民多使用西班牙语和海地克里奥尔语),与北美洲、南美洲、中美洲以及加勒比海地区在文化和语言上关系密切,因此有时还被称为“美洲的首都”。
2008年,迈阿密因其良好的空气质量、大量的植被覆盖、清洁的饮用水、干净的街道和全市范围的垃圾回收计划而被《福布斯》评为“美国最干净的城市(America’s Cleanest City)”。2008年,迈阿密还被瑞士联合银行评为美国第三富裕城市和全球第二十二富裕城市。
——看来我的嗅觉没有欺骗我,“最干净的城市”应该是经过官方各项科学性指标检测后推选而出的。
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基于当地政府对于赌博业的宽容和执行禁酒令的松动政策,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群从美国北方迁移到迈阿密从业,造就了此地建筑业的荣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政府利用此地在国家东南角的战略地位,在周边建造了许多训练、给养以及通信设施,进一步提升了这个区域的建设和发展。战后,随着不少军人返回迈阿密安家置业,令这里的人口上升到五十万之巨。
1959年古巴革命爆发,奉行无产者至上的卡斯特罗执政,迫使古巴大量的中产和上层人士流亡到这个一海相隔的自由港湾。操持西班牙语的新移民在迈阿密择岸而居,形成了西语文化特色浓厚的“小哈瓦那”社区。
1980年,多达十五万古巴人一次性渡海抵达迈阿密,形成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非军事越境渡海行动——所谓“马列尔偷渡事件”。跟50-60年代的那批移民的成分不同,这批古巴难民中的大多数是赤贫者。据说卡斯特罗借这次偷渡事件,清除了国内大量的罪犯和精神病患者,为迈阿密输入了不安定因素。此后,许多非西班牙裔白种人从迈阿密逃离,当时被谑称作“白人撤逃
1980年代,迈阿密成为美国最大的可卡因转运港,这些可卡因来自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和秘鲁。迈阿密的地理位置再一次扮演了一个重要、却不光彩的角色:这里是离原产地最近的美国港口,所以成了走私犯最为理想的目的地。毒品产业给迈阿密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然后又很快地投入到当地经济。豪华汽车代理商、五星级酒店、高级公寓、繁华的夜总会以及许许多多相关的繁荣景象复现于城市中,成为投机冒险者的乐园。随着大量金钱的涌入,整个1990年代迈阿密充斥着暴力犯罪,直至新世纪到来才有所减弱。1983年出品的经典犯罪片《疤面人(Scar face)》、热播电视剧《迈阿密风云(Miami Vice)》都曾以迈阿密反毒品机构与毒枭团伙的博弈为题材,情节惊险引人,也随之将美国这座最迷人的热带城市的景色广为流传。
去过迈阿密的友人告诉我,在城里人群熙攘的街巷你会误认为置身古巴,因为,那里摩肩接踵的多是棕色人种,人们讲的也不都是英语。在飞机场,你千万要当心自己的行李!
而就我的直觉,从进城始,并没有撞见任何吊诡的眼神,或是鲁莽的举止。9月不是这里的旅游旺季,或许更因为金融危机祸及?机场和内城的路上人迹寥寥。通常人与人之间足够的距离是不会构成威胁感的。即使我们的车驶过城里一些荒弃的工地,偶有几个蓬头垢面、醉卧街边的流浪汉,数量远逊于我在加州圣迭戈和旧金山市区所见。
接近南岸(South Beach),也就意味着接近了大海的涛声,接近了此城饮食娱乐业最集中的区域,接近了此行的趣味所在。我们即将入住的希尔顿假日公寓就坐落在餐馆酒吧林立的Ocean Drive上,面朝大海。南岸的街道是按数字排列的,从第5街——23街呈放射形,切割着整条Ocean Drive,通向内城,横平竖直,不大容易走丢。午后的南岸,眼见着路边游客模样的人渐渐增多。女人绾着或披散着被海水浸湿的头发,长裙短裾张扬着热带色彩的喧闹,蓝橙黄绿紫红;有些年轻女子干脆穿着比基尼,下身随便搭一条浴巾或是披纱,让丰腴圆润的胸前风光一路招摇。男人们身上的布料也减到最少,有古铜色肌肉男的健美,也有些大腹便便的尴尬——人家自己不觉尴尬呢,步履自在逍遥。人最难得有钱又有闲,游客们张张脸庞似乎都写着志得意满。
你可以明显地分辨出哪些街上的行人不是游客,是在此地讨生活的:身上被遮盖的部分一定多,走路的速度肯定快,目光专注,还有大半天的事做呢,必不敢闲散。
这间希尔顿假日公寓,比我们住过的任何一处规模都小,是一个很有些年头了的老旅店改建的。但小有小的温馨,不像酒店,更像私人的寓所。墙壁漆成温暖的淡黄,挂着色彩明丽的绘画,曲别针形状的纯色皮沙发,茶几上摆着大只的海螺,很有六十年代简约艺术的韵味。大概这条沿海的街道商机最多,能挤进来占一方领地已是不易,而且为了统一整条街上传统建筑的风格,不可以增盖成摩天大厦。地段贵,没有大片的自助停车场,只有valet parking,停车费不菲,一天几十美刀,别无选择。帮你停车的侍者制服笔挺,笑容可掬,谦和地垂臂于前给你鞠躬问好。给了车钥匙还有小费,你便可以上楼去也;第二天出行前,一个电话,人家给你把车开到大门口候着。我和先生说,咱们就假装有钱人,就不得已地“受宠不惊”一回。以往我们出游住酒店或是去餐厅,可以自己停车,都自己停来的,属于抠门一族。
餐后,从餐厅的高阶步下,我们去海边散步。太阳收敛了炫目的明媚,在西边天上悬成一枚透明的鹅黄,层云泛起粉红色沉入海浪,蓝天渐渐深邃。海风减弱了白天的热度,吹来几分惬意和几分清凉。
Ocean Drive整条街道开始在暮色里幻化,霎那间灯红酒绿,香气缭绕,欢歌人语,椰影摇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流,渐渐灌满一间间店铺、餐馆和酒吧。暗的夜,是游客们狂欢的时节,是点燃激情和暧昧的催化剂,是掩藏一切失落的面罩。海滨假日的夜晚,每一天都是节日,都可以庆祝,不必有理由。
找一处有吉他演奏和南美舞女扭摆腰肢的露天酒吧,落座或挤进人堆里站下。我的他要了一杯Beagle(一种掺有柠檬和樱桃汁的白兰地鸡尾酒),他的我点一杯血玛莉——用绿莹莹的芹菜搅动那一杯粘稠的红。我们在微醺里听歌观舞,醉生梦死。
夜晚,迈阿密的味道被调进了酒的醇香。
海风也灌了酒,吹得长长的海滩、憧憧的人影,全都醉了